周日郊行记
周日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懒意,不用闹钟催,窗缝里钻进来的鸟鸣已缠上耳廓 —— 不是急慌慌的催促,是像揉碎的银铃,轻轻蹭着睡意。披衣推窗时,风先撞了满怀,裹着草木的潮气扑在脸上,像刚从井里捞起的青布巾擦过皮肤,凉丝丝的还带着土腥气。昨夜的雨该是踮着脚走的,连院角那丛月季的花瓣上都挂着水珠,颤巍巍的,抬头望,天是被雨浸软的淡蓝,云絮松垮垮的,像随手扯的棉絮,要往人怀里落。
这般好天气,哪能困在屋里。揣上相机往郊外走,城区的车流声渐渐被抛在身后,眼前铺开的稻田泛着嫩黄,稻叶尖沾着的露珠,被晨光映得像撒了满地碎钻。踩着田埂上的草屑往里挪,鞋尖偶尔蹭到稻秆,叶片上的水珠便顺着鞋面往下滑,凉得脚背一缩。脚步像被稻叶勾住似的,越走越慢 —— 田埂边的蒲公英举着白绒球,风一吹就飘起细雪似的绒毛,粘在衣袖上,连呼吸里都裹着青草的甜。前头忽然漫过流水声,循声走去,一座青石板桥卧在小河上。桥栏上的花纹被岁月磨得软了边,指尖摸过去,能触到凹凸的纹路,像老人手上的褶皱。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,几尾小鱼摆着尾巴游过,搅碎了云影,连桥洞下的青苔都跟着晃。
倚着桥栏往下看,水流擦着桥墩的石头,发出 “哗啦哗啦” 的响,像谁在轻声说话。河岸边支着三根鱼竿,线垂在水里一动不动。最边上的老人斜倚着树干,草帽扣在脸上,露出的手搭在鱼竿上,指节沾着泥;中间那位转着空烟盒,“咔嗒咔嗒” 的响混着水流声,跟旁边人低声说着话,鱼竿却始终没动过。过桥钻进竹林,竹子修长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,踩在落叶上 “沙沙” 响,像踩着碎碎的月光。走深了,忽然闻见一缕茶香,顺着味找过去,才见竹丛里露着半间茶馆的屋角。
红灯笼挂在屋檐下,风一吹,灯笼穗子就扫过竹椅的靠背,椅面上还留着半片没扫的竹叶。推门时,竹帘 “哗啦” 一声晃,老板娘从里屋迎出来,手里的紫砂壶冒着热气:“刚泡的雨前茶,来一杯?”临窗坐下,紫砂壶刚注满热水,茶叶便在水里翻了个身,慢慢舒展开蜷了一冬的绿。水汽裹着茶香漫上来,先绕着鼻尖转了圈,再往衣领里钻,连指尖都沾了点清苦的甜。
抿一口茶,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,忽然想起周一挤地铁时,攥皱的衣角还沾着地铁里的浊气 —— 此刻倒像被这竹影、茶香熨过似的,连眉头都松了。窗外的竹子被风推着晃,影子落在茶碗里,跟着茶水轻轻漾。午后往回走,夕阳正往山坳里沉,把天浸成了橙红。先是天边的云沾了色,接着往下漫,连路边的稻穗都被镀上了层暖光,走两步,影子就被拉得长一截。路过一片果园时,桃花、梨花正开得热闹,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,踩上去软乎乎的。
果农蹲在树底下剪枝,剪子 “咔嗒” 一声,断枝便落在竹筐里。他抬头见我盯着花看,手往枝桠上一够,掐下朵梨花递过来 —— 花瓣上还沾着他指缝里的泥土,递到我面前时,风一吹,落了片花瓣在他灰布衫的口袋上。我捏着梨花,指腹蹭到花瓣的软,连呼吸都轻了些。归程时,晚霞把路染得暖融融的,鞋尖沾着的泥土、衣摆上的花瓣,都带着郊外的气息。
这一天没走什么远路,没看什么奇景,可风的温度、茶的清香、果农递来的梨花,都像揉进了日子里的软,熨帖得人心安。原来周日的好,从不是去远方找风景,而是慢下来,把心交给身边的草木、流水,交给那些不慌不忙的时光 —— 待明日闹钟响起,想起今日的暖,便又有了奔赴生活的力气。